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身體自然會感冒生病,那麼心理呢?──《我在精神病院抗憂鬱》

重獲自由的第一天,我一整天都在哭泣。我不知道我在傷春悲秋個什麼勁,但眼淚就是會不自覺地落下來。我看著窗外的景色哭,坐在溫暖的浴缸裡哭,吹著洗完的頭髮哭,我媽緊張地問我:『怎麼啦?』

我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,就答道:『我也不知道,糊裡糊塗地就哭了。』

真的很神奇,你沒有做什麼,你甚至沒有想什麼,一種悲傷的愁緒就始終縈繞在你胸口,普通人的多愁善感,至少能讓人愁個什麼,感個什麼,但憂鬱症這個東西,光給你悲傷的情緒,連一個正當哭泣的理由,都不願意給你。

當我快追完韓劇《雖然是精神病但沒關係》時,想到朋友贈予我一本《我在精神病院抗憂鬱》的書還沒看,這兩者的議題相關,剛好可以銜接著。內容都有關精神病,以及描寫精神病院中其他病患的人生故事。

《我在精神病院抗憂鬱》是作者左燈是在沒想過出書的情況下,她紀錄在精神病院中治療的真實經歷的一切。

「我後來慢慢發現,在精神上有障礙的人,往往都是不願意傷害別人,而寧願選擇傷害自己的人,他們都是溫暖而善良的好人。」書中這段話,我認為有待商榷,是作者個人理想化的主觀認知。而我認為精神病病患,與善良、好人、不傷害人這些形容之間,不能劃為等號,無法用這樣非黑即白的二元論為斷言。在大腦生病的狀況下,是有可能傷害他人的。

在閱讀過程中,我微微感到熟悉,因為觸發過去的記憶和內在感受。

第一次對精神疾病有所接觸,是我還在當學生時。當時班上有兩個同學是憂鬱症患者,而我年少無知,只覺得他們的行為舉止極端、奇怪,情緒大起大落,我無法承接的住,也不知該如何相處,因此選擇跟他們保持距離,自然沒有走在一起。

生命有太多意想不到了。

我也意想不到自己會得焦慮症,變成自己以前口中極端的人。那是在八年前被醫生診斷出來。

如果我沒記錯的話,記得剛開始,我只是無法放鬆,體重一直往下掉,我卻感覺不出來自己變瘦,瞳孔彷彿被安裝了什麼濾鏡,眼睛看到的鏡中自己,體型正常如故,一度懷疑是體重機故障。

朋友說:「你不要再瘦下去了,你知道你大腿看起來跟小腿一樣細嗎?」

我困惑著:「有嗎?」

後來,我身心狀態越來越差,心理症狀為焦慮、易怒、神經質、無法放鬆;身體狀況則常心悸、胸悶、血糖不穩、內分泌失調、頭痛、半夜胃痛。

而失眠、記憶力和專注力衰退,連帶影響我上班的工作能力和情緒。

出錯,讓我更懊惱自責。而自我要求也越來越高,高到一種病態。主管說可以結束的專案,我覺得還不夠好,不肯放手,堅持做到盡善盡美。

直到我因為小事情緒失控,才真正萌生出病識感,懷疑自己是否生了病?

在友人的建議下,我先去看了一次心理諮商,但費用不斐,對我沒有立即性明顯效果。於是,我改去掛身心科診所,記得醫生給我抽血驗尿後,診斷出是自律神經失調,就是俗稱的焦慮症,失調可細分程度,而我已是重度。醫生說我連睡覺都在消耗熱量,以至於我雖三餐正常,可是體重不斷往下降,降到四十公斤以下。

記得盛夏夜晚,我穿細肩帶背心出門,我媽打量質問我:「妳穿這樣出門?」

我:「對啊,怎麼?很露嗎?」

「你都是骨頭是想嚇死路人嗎?」

我:「……」

「沒人能療癒,你不願受到療癒的部分。」我非常認同這句話。

我認為「承認自己心理精神生病或有問題」是件困難且需要勇氣的事情。不僅是我們社會文化對精神病的汙名化,不談情緒感受的功利效益主義外,親友不一定能夠接納包容。而且,自身需要有所覺察,也要放棄追求完美,接納不理想的現實面。

有「病識感」是治癒的第一步。

可是,當自己不承認、不接受自己的狀態時,也不會有動機想要治療復原。

就像一個人認為自己沒感冒,健康正常,不會要去看醫生。

而越是抗拒否認的事物,會更賦予它力量,影響自己更深遠。

你要想儘快出院,不二法門就是:承認自己有病,然後配合治療,積極吃藥。那些硬說自己沒病的,往往是病得比較重的。

不難發現,我們的社會文化和部分人群,對精神疾病了解不足或存在偏見。而我自己也在學習當中。

有朋友就曾把情緒和病症連結在一起,例如一個人心情失落,有人就會關聯到他是不是有憂鬱症,忘記那是人類本來就有自然的情緒反應,而情緒是內在的一種狀態,不一定就是病症,那必須經由專業人士的評估診斷。

那時候,

當我罹患焦慮症,認知思考負面時,有人告訴我:「你不要鑽牛角尖,幹嘛這樣想?」、「加油!」、「這世界上比你苦的人還有很多」

當我找不到活著的意義時,有人告訴我:「為家人活下去。」、「你就是想太多」

當我焦慮症改善很多,停藥後,生活中遇到讓我生氣的事時,有人說:「啊妳是焦慮症又發作了嗎?」這不是疑問句,而是貼標籤。

以上,是適得其反的安慰方式。而身心科治療後的生活不是就得平靜超然,身而為人,還是會有正常的感受與情緒。

那些言語,就算是我很好的狀態,聽起來都沒有讓我更好過。在還沒治癒的情況下,反而讓我更些受傷。

坦承自己生病,卻被親友戴了有色眼鏡觀看自己的言行,那種偏見令人不舒服。

我敞開心願意傾吐,可是我沒有得到自己理想中的回饋和接納,反而還被否定或是指責。

這讓我意識到,就算再怎麼親近的人也不見得能理解自己的狀況,這讓我覺得自己更邊緣,更是孤單了。

每當朋友們真心誠意地說著『堅強點』『會好的』『想開點』『振作起來』時,都讓我在心裡更確認這件事:這場戰鬥,註定要我一個人孤軍奮戰了。

因為世界上,沒有感同身受這種事。

事實上,這場疾病給我帶來的傷害,一方面來自它本身,另一方面切切實實地來自我真心誠意的朋友們。

每一次,他們說的每句話,都讓我感到孤獨得無以復加:我一個人了、我要一個人了,我永遠都是一個人了。

我看到作者這段文字時,感到苦澀也心酸。

生病,會衍生出無邊無際的孤獨感。

聽過別人安慰的說:「我懂」、「我明白」,可是往往對方呈現出的言行舉止,事實上就是不懂,對方目的只是想安撫我們,雖然我沒說出來,但我感覺虛偽。不帶真誠的慰藉,換來的可能是失去信任。

吳姵瑩心理師說:「關於創傷,真正讓人受傷的不是事件,是後續親近人的反應。後續得不到支持與安撫時,對個人來說就像是整個世界一點都不安全,包括自己,也是不值得好好被對待的個體。」

我非常欣賞作者左燈對朋友的坦承,她選擇優先考慮自己,而不再管別人怎麼想。

我人生第一次直接地、毫不委婉地、不帶修飾地、不考慮對方感情地說了這樣段話:『我一直不說真實想法,是因為真實想法會傷到你們的心。我知道你們都是關心我,都是為我好,但是你們說的那些話,對我不但一點用都沒有,反而讓我更加感到孤獨。在你們評價我之前,可不可以先瞭解一下這個病。如果把我的感覺被製貼上一份給你們,我想你們就不會說出這麼輕鬆的話了。這就是我內心最真實的想法。』

這是我沒有的勇氣,沒有勇氣告訴那些以關心之名的人說:其實你們說的對我沒有幫助,不一定非得說什麼才能證明你的關心,可不可以陪伴和支持就好了?

而當我真正復原到某個程度,有了自我肯定的能力,明白自己無論好與否或是缺陷,都不失存在價值的時候,也長出反思能力:其實我因別人不理解而生悶氣時,對他人的狀態,我有做到接納嗎?

有接納對方不夠了解人心和情緒、接納對方沒有能力滿足我都需求和期望?是我太理想化了對方,每個人都是個體,有不同想法和天性、陰影,而有些人就不是可以討論這些話題的對象啊。

我的情緒來自於不願被輕視,和承認自己脆弱,那些都是羞恥感在作祟。

會有正常的在意,但能引法強烈情緒的,往往是自己的課題,我終將要獨自面對內在所有的暗潮洶湧。

而其實那些評價都跟我本身沒什麼關係,反而是與對方自己有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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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像周慕姿心理師說的:「別人對待你的方式,有時取決於他們是怎樣的人,而非因為你是怎樣的人。」

沒有心理素質的人,無法同理他人,也有可能也代表著跟自己失連,有時還會面臨到比較辛苦掙扎的狀態。

關於不被他人理解的議題,我在別的書寫中提過了好幾次,或許是難受和釋懷的情緒總是反反覆覆的,失落偶爾捲土重來。

聽說這就是療癒的過程,原來精神病治療也是。

隨著藥物的起效和自身認知的扭轉,我逐漸意識到:反覆是一種正常現象,憂鬱的狀態也會時好時壞,所以,你必須接受病情的反覆,這一點對治癒非常重要。

我的焦慮症和失眠比較好了後,就沒有再去看診,但後來經由生活事件撞擊,有段時間情緒呈現憂鬱狀態,我害怕藥物後遺症與成癮戒斷,因此沒有再去看醫生。

我透過旅行、閱讀、自我對話、書寫、轉念等等,讓自己比較有平穩安定的狀態。

而精神疾病能不能完全康復?聽說醫生說法不一,比較能肯定的是復發率高。

不過,正因為生過病,所以自己對探索自我、心理素養或精神疾病的書頗有興趣,書中內容多少有共鳴,這也讓我理解身體機能與內在精神,非不同運作的個體,而是環環相扣、互相影響的。

我之前會說「焦慮症是禮物」。

不過,在近期因為害怕失眠而戴了兩層耳塞讓自己耳朵出血發炎後,才讓我加深理解了自己,原來我只是說得好聽,其實還是恐懼這個病症會回來找我,我實在不想再體驗一次。

無論認為自己是想太多、太敏感還是玻璃心,可以的話,請別忽視自己身體和內在的那些提醒訊息,若是不肯面對或一昧否認,它們終將會以問題的形式出現跟你討回來。

後面作者有段話我很喜歡:

這裡的好多人都說,自己是在鬼門關走過一遭的人。

可不是嗎?所以,無論是被什麼重大打擊擊垮而來到這裡的人,康復出院後都是一副看透人生,大徹大悟的樣子。

錢財乃身外物,戀人是『得之我幸,失之我命』,事業是『命裡有時終須有,命裡無時莫強求』,就連至親也只能陪你走過人生的短短一程。

越接近死亡,越接近生活的真相,希望我們這些『死過』的人能更懂得生活的真諦,然後依然在這個平凡的世界裡,平凡地渡過平凡的一生。

林涵蓁

喜歡閱讀、自我探索、心理學、電腦繪圖。不會任何外語,英文數字只會唸到6,卻喜歡國外自由行,喜歡一切美的事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