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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60歲才開始寫作 《往事並不如煙》窺見貴族餘韻

圖文不符之我家蒜香藤。

老有人把祖師奶奶張愛玲的名言搬出來:「成名要趁早,來得晚的話,快樂也就不那麼痛快了。」然而,早慧作家有時只有早慧,比如法國女作家莎崗,十九歲出版《日安憂鬱》名譟一時,寫了一輩子,最知名的作品仍是《日安憂鬱》。快六十歲才開始寫作,會不會太晚?中國作家章詒和退休後才提筆,《往事並不如煙》甫出版即洛陽紙貴,立時風靡華文世界,她日後出版的著作,依然深受矚目。可惜她多部作品在中國被刪節被禁,還好著作已在台灣完整、未被刪節地出版,留下作者期待的本來面目。

《往事並不如煙》一書,中國版略有刪節,港版改採其中的篇名《最後的貴族》作為書名出版,台版較晚出版,還加了一篇章詒和談父親章伯鈞的訪問稿,內容最豐富。總之香港的《最後的貴族》與中、台的《往事並不如煙》為同一本書。

《往事並不如煙》收錄六篇長文,紀錄章詒和親炙的父執輩點滴,史良、儲安平、張伯駒夫婦、康同璧母女、聶紺弩和羅隆基,人人生動鮮活,舉止神情躍然紙上,非常精彩。它並非嚴謹的傳記,只是人物剪影,卻遠比一般正經八百的傳記更引人入勝。這八人身份地位不一,個性成就不一,但都是上個世紀中期,中國知識份子的縮影,遺憾由於在政治上失勢,八人都沒機會充分發揮他們的能力才華,就被時代的潮流湮沒了。

小愚(章詒和小名)對八位主角過往的觀察記憶,對照日後的理解,還夾帶父母的意見看法,觀點多方切入,形成非常豐富的立體群像。儘管八人曾為名流,但,對今日讀者如我而言,他們的背景脈絡非常陌生,一時不容易進入。不妨透過小愚的眼睛,先認識主人翁的喜怒哀樂,再回頭看看某些可驚可愕之事,到底是怎麼發生的。

我很喜歡「君子之交──張伯駒夫婦與我父母交往之疊影」這一篇。張公子變賣家產搶救國寶,後來全捐給國家的傳奇,我先前略有所聞,民國四公子的名號非常響亮。章詒和曾與張伯駒夫人潘素學習水墨畫,因而與這對傳奇夫婦時相往還,章筆下虛名之外的張伯駒夫婦實在有意思。

張伯駒是公子哥兒,可能是最後一代有教養有氣度的舊時代公子,輕財重義,富不奢,窮不酸,不求聞達,永遠守著自己的節操。「我是個散淡之人,生活是琴棋書畫。共產黨用我,我是這樣,共產黨不用我,我也是這樣。」章詒和提及也因政治理由被迫害的其他長輩,「不是憤憤不平就是淚流滿面。沒有一個像張伯駒這麼泰然、超然和淡然的」。跌倒的張伯駒,讓章詒和感覺好像沒跌倒,所以不必「爬起來」。章的父親和父親友人就要「爬起來」,他們自己也想「爬起來」。不必「爬起來」或想「爬起來」並無對錯,只是每個人各自的生命選擇。不過有些人確實選擇了少人行走的另一條路,該怎麼做就怎麼做,要緊的是對自己有交代。

張伯駒也是最後一代舊詩人,「作詩比說話利索」,談起舊詩詞的秘訣,張認為只有兩條:一是熟諳掌故,二是精通格律。「而要做到這兩條,唯一的辦法就是強記。」難怪前人曾說,詩非絕頂聰明人不做。如今五字七字湊一句就算詩,於是詩翁滿天下,時代畢竟不同了。

章詒和以父親章伯鈞學舊詩詞的窘迫,對比張伯駒的文采風流。「怎麼張伯駒作詩填詞,想都不用想。你把一本《白香詞譜》放在書桌上,翻來翻去,顛來倒去,也沒當成詩家詞手?」「我怎麼能跟張伯駒比?他九歲就能詩,人稱神童……,你的爸爸本科讀的是英語,留學攻的是西方哲學,以後搞的是政治,成了右派才學詩呢。」章伯鈞為德國政治學博士,原是「下午喝紅茶的洋派」,沒機會在政壇大展拳腳,只好在家學學舊詩詞解悶,箇中心事想必亦不足為外人道。

張伯駒儘管個性散淡,後來有機會為他愛的戲曲、詩詞等等效力,卻非常積極地參與工作,個性散淡的他,工作態度可不散淡。張精研傳統戲曲,平日寡言,談起戲曲倒是滔滔不絕,深恐後繼乏人,以致這門表演藝術逐漸衰微。章甚至曾親自粉墨登場票戲,提及票戲盛況,「張伯駒那張不易呈現喜怒哀樂的臉,流露出興奮之色。」可惜因政治環境所限,很多張伯駒想整理的劇目都未能進行。

潘素不只是張伯駒背後的女人,她的水墨畫秀逸出塵,頗為可觀。張伯駒傾家盪產買國寶,全賴潘素張羅。張伯駒不善辭令與應酬,人際往來全由巧於酬酢的夫人穿針引線,張伯駒只做他想做的事,算來也是幸運的。身處亂世,張潘還能夫妻相守,盡力維護一點點自己的堅持,或許已經是幸福了。

際遇有別,一般人未必有幸遇上精彩的絕代人物。還好,章詒和的生花妙筆,為上個世紀的幾位知識份子,留下一些餘韻,讓後人景仰、學習。

初見

台灣人,因婚姻旅居馬來西亞多年。家庭主婦兼文字計件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