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它

井邊

井邊

鄉下的種田人家,總會在屋角田邊打上一口井,在古井口安裝手壓的泵浦汲水器,以井為中心,將周圍以紅磚砌成一個小小的洗滌蓄水區,這地方就成為孩童們嬉戲的聚會所,更是左右鄰婦洗衣、洗菜以及話家常的場域。

我家的古井是靠人力手動來取水,必須使勁地壓汲水器,水才會湧泉以報,若不使點吃奶的力,水可就吞吞吐吐地要上不上,會白費勁的!從井裡新鮮索取上來的水,在嚴寒如冰的冬晨,它可是帶有絲絲的地熱,這淺淺淡淡的溫存是大地賜予的暖意,偶爾汲取上來的水也會伴隨細沙幾許,這些自然的贈禮總是出奇不意,給人不可捉摸的驚奇。

汲水的工作也是被列入家事分配的項目之一,洗澡沐浴的水必須每人二小鉛桶,煮豬菜番薯的水需要一大鉛桶,煮飯菜及清洗鍋碗瓢盆的水不少於二大鉛桶,洗滌衣物的水則直接於井旁當場汲取使用。這些民生用水全得親自動手方能取得,姊姊們比我高當然力氣也遠大於我,壓起水來一派輕鬆自在,我呢?跳一回,壓一下,壓一下,跳一回,每次都費勁得的踮起腳尖,努力抓緊汲水器的握把,奮力地往上一蹬,倏地再將全身的力氣向下降落,如此來來回回個幾十趟,汗流浹背氣喘吁吁,桶裡的水卻好似停滯盤整,始終盼不到衝上高點,但這可沒有僥倖的運氣,全憑著靠一點一滴的血汗去累積,以汗換水,需時間和體力及耐性完美結合才能達成使命。當水位逐漸上升,直到八分滿時,揮汗如雨驚聲歡呼,終於可以完成第一回合的競賽,得以換取坐在天然的木頭凳椅上稍作休息。

井邊有好幾張天然的木頭凳子,材質品名都不盡相同。比較矮的那棵樹頭凳子,是一棵被鋸掉的木麻黃,粗壯的樹幹部分已被鋸下當柴火燒了;擁有比較高比較扎實椅面的那張木頭凳,原本是一棵高大的相思樹,因為樹形高壯且枝葉過於茂密,樹蔭常遮掉稻田所需的陽光,影響稻子的生長,所以被壯烈犧牲了;另外一張瘦瘦小小的芭樂樹頭凳子,因為樹幹不夠粗壯被颱風吹傾倒,修砍之後留下的椅面不夠大,坐起來不舒適,就成為小花貓的專屬寶座。井邊的這些樹凳頭仍扎根於泥土深處,穩穩地站立著,成為我們休息乘涼的原木樹椅。

然而,樹凳下方總會成為螞蟻遷徙築巢的首選處所,每當有螞蟻築巢搬家之際,是最令人欣喜的時刻,我會帶著矮矮的小板凳坐在古井旁的樹蔭下,欣賞螞蟻們井然有序的行進,有時也會頑皮的放障礙物,企圖改變他們的前進路線,但始終無法阻擋他們的去路。可是螞蟻究竟是真的在搬家?抑或那只是在搬運食物的螞蟻隊伍呢?如何判斷螞蟻是否在搬家,我可清楚得很,只要看見行進的隊伍中,有運送著幼蟲和卵,就可斷定他們是在進行搬家了,而且,想一睹雄蟻及工蟻的廬山真面目,也只有在搬家時候才能清楚觀看他們的長相。

在浩浩蕩蕩的隊伍中,那些身體肥大,長有翅膀的便是雌蟻,而身體較瘦小也長有翅膀的是雄蟻,那些負責搬著白色圓卵的就是工蟻。蟻族們通常會選擇在日照微弱的傍晚時分進行搬家,大概他們也擔心幼蟲或卵在搬運過程被曬傷吧!這場螞蟻搬家的重頭戲,得在蟻后出場之後才算大功告成,親眼目睹螞蟻家族成員一一登場後,才心甘情願地抱起小凳子進屋寫字,結束這場自然奇觀舞台秀。

仲夏,豔陽總是毫不吝惜灑落一身的豔麗與熱力,野腳的我們哪耐得住他的擁抱呢?不肯午睡卻也不想正午與陽光追逐,遂呼朋引伴前往古井旁邊的那片芭樂樹園玩耍,各自擇壯碩果美之木而棲,攀爬至樹椏分岔可穩坐之處,把自己沒入樹葉茂密的角落,不慌不忙地掃視樹上垂吊的果實。

墨綠堅硬的芭樂還不夠成熟,氣味濃郁但滋味酸澀;嫩綠帶透的果實香脆可口,甜度恰如其分適合採擷;至於綠中帶黃的芭樂,香氣撲鼻老少咸宜;而那些被鳥兒吻啄過的,可是芭樂園中的極品,保證擁有甜滋滋的風味, 滿樹的芭樂,任君挑選,採摘下來的果實,還可以和左右鄰伴的樹主投遞交換品嚐,這種天然無農藥現摘的樹頭鮮,風味自是非凡,百吃不膩。

不過想要享受這新鮮森果也是帶有風險的,除了有時一個不留神,會從寶座翻落地面之外,還不時得提防被鳥的屎蛋攻擊,當然最可怕的莫過於那些有著保護色,藏於葉匿於枝幹的巨型魔鬼毛毛蟲,他那不可一世霸氣凌人的刺毛佈滿全身,如利刃隨風招搖,彷彿無時無刻都想找人比畫一番似的,體背上還有突出的肉瘤,當他蠕動著豐美的環狀身軀時,全身的簇毛亦跟著囂張的張牙舞爪,恐怖得讓人汗毛直豎全身起雞皮疙瘩了,一不小心受他青睞,可會讓你吃足苦頭,輕則皮膚搔癢紅腫,重則刺痛難耐甚至傷口潰爛,足以讓你唉爸叫母痛不欲生上好幾個時日,千千萬萬別招惹上這毒蟲。孩提時候不知這惡霸何許人也?直至長大之後,才知他是何方神聖,竟是枯葉蛾的幼蟲啊!雖然芭樂樹上存在著眾所皆知的蟲蟲危機,不過小孩們依舊勇者無懼樂此不疲,芭樂王國永遠是夏日首選的避暑勝地。

井邊的雨天自成另個風光,順著井的周圍所砌成的小方淺池,原本是婆婆媽媽露天的洗衣池,頓時變換成一方小小的水塘,風一呼嘯樹葉飛落池中,成了一艘艘的小葉兒船,在池中轉呀轉,尋呀尋,救贖不小心誤入歧途的小蟲子,將他們安全送達池岸邊。有時一連幾日的豪雨,連青蛙也來駐台演唱,呱呱呱呱扯開喉嚨邁力輕唱著,還不時會有蛙兒鍾情此地將卵產於斯,若是積水未退,不消幾日即有成群的小小蝌蚪在這方池裡擺尾嬉戲了,這裡就成為我們放學之後的賞蝌秘境,就連慵懶的貓族也會蹲踞樹椅上冷眼旁觀。

夏日炎炎,野腳自救隊就會通力合作,輪流壓著泵浦汲水,將池子蓄滿冰冰涼涼的井水,搬出各自所屬的小小板凳排排坐,光著腳丫泡涼,頑皮的人會率先起義帶頭挑釁,不一會兒水花大戰就此展開,嘩啦嘩啦的水聲伴隨著歡樂的尖叫聲,笑著,跳著,鳥兒吱吱吱吱的鳴叫著,貓兒野咪咪喵喵和著,這些美妙的音符譜成一曲曲童年的兒歌,在心海的深處隱藏著。

那口井,至今仍靜靜地佇立在田埂邊,歲月在他的身上烙下鏽印,也記下風霜,那嬉鬧的銅鈴聲已消逝於風不復回來,洗衣的婦女齒搖髮蒼,樹椅也早已腐化為泥,人世間的流轉盡是滄海桑田的幻化,讓人措手不及的驚與嘆,驀然回首只能在記憶中尋找純真的片段。井邊,童年的回憶,珍藏著無憾。

有著千帆過盡皆不是的憂,留著驀然回首千堆雪的寒,日子需要一點溫度來點燃熱情,寫作抒懷以忘我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