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它

任何一種關係阻塞,互動該如何順暢?

那是一場父母講座。

在沒有預設任何演講內容的情況下,我在演講現場提出幾個議題,讓聽眾舉手投票決定他們想聽的內容。

那晚,我不斷邀請聽眾們扮演不同的家庭成員,好讓大家從一些模擬家庭裡看出,「不同的關係如何牽引出不同的互動」。

其中一個模擬家庭是這樣產生的。

我請兩位年約四十的男士和女士扮演夫妻,並要兩人牽著一條布帶。

這條布帶,我告訴觀眾,「是夫妻線,是家庭裡頭最基本、最重要的關係線。」

接著,我請了兩名男士及兩名女士站在這對模擬夫妻背後。

「這後面的四個人是他們各自的父母。」我告訴觀眾。

然後,我再給這對模擬夫妻各自兩條布帶,請他們與自己的父母連結起來。

觀眾在臺下看到六個人──兩個在前,四個在後。

「看到了嗎?結婚不是兩個人的事情,是兩個家,甚至是整個社會的事情。」

教養態度,影響關係深淺

站在模擬丈夫的旁邊,我說:「這個男生如何學做男人,很多時候,是從小就透過父親的身教與言教學習而來的。他如何與女生交往、溝通,很多時候,也是從小看父母如何溝通而學習來的。」

然後我走到模擬妻子的旁邊,重複地告訴觀眾:「這女生,也是自小透過媽媽的身教和言教、以及父母的溝通模式,而學習如何做個女人,如何與男生交往、溝通的。」

我問:「到這裡為止,大家還看得懂嗎?」

許多觀眾點點頭。

我接著說:「好啦,我們現在要生孩子啦!我想生一個男孩子出來。」

臺下的觀眾哄堂大笑。

一個看起來三十多歲的男士自告奮勇舉起了手。

我請他站到臺上來,大家鼓掌給他鼓勵。

我請他站在爸爸、媽媽的面前,面向觀眾。

我請他拿一條布帶與爸爸連結,告訴觀眾,「這是父子關係。」

然後,請他拿另一條布帶與媽媽連結,說:「這是母子關係。」

我問觀眾,「請問:父子關係和母子關係是一樣的嗎?」

大家霎時答不出來。

我改問另一道問題,「請問你爸爸和你媽媽教你的方式是一樣的嗎?」

很多觀眾搖頭。

然後我說:「嗯。正因為教導孩子的方式不一樣,所以,關係當然也不一樣嘍!其實家裡每一段關係,在我們的心目中,都有不同的分量。有些孩子比較愛爸爸,有些則較愛媽媽,這是無可厚非的。當然,有些孩子,對爸爸、媽媽都恨。」

我調皮地與觀眾開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。

我相信當中他們的青少年孩子或許也有不喜歡他們的時候。

價值、態度,源自原生家庭

然後我問:「既然父母的教導方式不一樣,那他們是從哪裡學習教導方式的?」

由於一眼就看到了臺上的雕塑關係,很多觀眾立即可看出答案所在。

大家都指出是模擬夫妻的父母。

「是的。我們都從我們的父母那兒學會如何教導孩子。很多時候,父母根本沒教我們,我們只是憑藉他們如何對待孩童、青少年時期的我們,而複製同樣的方式對待我們的孩子而已。如何教導孩子,我們既沒繳費上課,也沒參加考試。所以,第一個孩子,很多時候都是實驗品。」

這段話,很多父母點頭同意。

臺上的模擬兒子也點了點頭。

我問他:「我猜,你也是家裡的大兒子吧?」

他說:「是的,你怎麼知道?」

「因為我看到你在點頭呀!我的話好像說到你心裡去了。」

大家都笑起來。

我問他:「你的爸爸如何對待你?」

他停了一下,說:「我爸從小打我打到大。他對每個孩子都打。」

臺下有些觀眾忍不住笑了出來。

我揮手示意大家不要嬉笑。

我說:「謝謝你這麼真誠的分享。我知道站在這麼多人前面,要說出這番話,非常不容易。」

他低下頭說:「是的。」

站在他身邊,我可以感受他無奈又憤怒的情緒。

「你說你爸爸打每個孩子,你有多少個兄弟姊妹?」

他說:「我只有兩個弟弟。」

我問他:「我可以在這裡讓你看看你原生家庭的互動嗎?」

他說:「好的。」

我們拆開了剛才的家庭雕塑。

我請後排的四位祖父母們下臺。

收起所有的布帶,我請他再從觀眾席裡,挑出兩個像他弟弟的人上臺。

臺上剩下的是:爸爸、媽媽、他,及兩個弟弟。

態度不變,關係豈能改善?

他說:「爸爸是個有錢人,生意近千萬。」

嗯。我聽懂了,那是一個有錢、有權、令人敬畏的爸爸。

我請爸爸扠腰站住。

他再敘述:「我媽是個典型的家庭主婦。三從四德。什麼都是爸爸是對的。」

嗯。我也聽懂了,那是一個懂得忍讓、無法抗權、忍一時風平浪靜的媽媽。

我請媽媽跪在爸爸的旁邊。

模擬媽媽很不情願地蹲了下來。

我問他:「這樣的畫面,你熟悉嗎?」

我指著爸爸站、媽媽跪的畫面。

「嗯。就是這樣。」

我問他:「你爸爸在你幾歲時開始打你?」

「在我很小的時候。有理由、沒理由,他都打。雖然他現在老了,不再打我,可是,我現在每次回家,他只要做一個左右我的眼神,或說出一種控制我的語氣,我都會很反感。現在輪到我很想打他。所以,我不常回家,因為每一次都是不愉快地開車回到城市。」

「你想怎樣打他?」

「狠狠地打他一頓。」

嗯。我聽到了他心中還存有對爸爸的許多怒氣。

我請另一個觀眾扮演他,並站在爸爸的面前。

爸爸與長子都伸出手去責備對方。

我說:「你的弟弟呢?」

他說:「我的弟弟一個吸毒、一個在國外跳機了。」

聽起來,這個家庭並不保護孩子,而是害孩子。

我請兩個弟弟背對著這個家庭,表示能逃多遠就逃多遠。

我指著那個家庭雕塑,問:「你的家庭,現在就處於如此狀況,是嗎?」

他點頭。

「你怎麼看你的弟弟們?」

「我很羨慕他們。」

「嗯,至少他們不用再面對這樣的爸爸,不再回去這樣的家庭。」

他點點頭。他被瞭解。

「所以,我不喜歡回家。每次回家,我一定看到媽媽重複同樣的故事、同樣的哭泣。然後,我一定看到爸爸用同樣的語氣來罵我。」

歲月時光不斷流走。

可是,這位男士的父母依然用著二十年前的互動方式,沒有太大改變。

一個三十歲的大兒子,彷彿還是被父親以對待一個十多歲孩子的方式來看待。

人沒問題,互動關係有問題

我問他:「你再看這個畫面一次。」

我請五位模擬家庭成員很認真地把這個家庭雕塑表現出來──

爸爸伸出雙手,對著每個家庭成員怒罵、斥責。

媽媽蹲在地上,對著每個家庭成員忍辱求全。

大兒子也伸出雙手,覺得父母讓他很反感。

二兒子和三兒子背對著這個家庭,彷彿已經不再與他們有任何關係。

他很用心地看著這個家庭雕塑。

我問他:「你覺得問題出在哪裡?」

「在爸爸那邊。」他說。

「不是的。」

他給了我一個他看不懂的表情。

「你來當爸爸,感受一下爸爸的心情。」我邀請他。

他站在爸爸的角色位置上,伸出雙手,很認真地看著自己的家庭。

我問他:「你覺得怎樣?」

他嘆了一聲說:「很累。」

我說:「嗯,你的爸爸也是人,長期用這麼高亢激昂的能量來控制你們,一定非常累。他也在這個家庭受傷了。其實,每個家庭成員在這種狀況之下都是很累的。你現在再站出來。」

我請那位扮演爸爸的觀眾繼續扮演爸爸。

我再問他:「你覺得問題出在哪裡?」

他說:「媽媽?」

我搖頭,「不是。」

我再問他:「你覺得問題出在哪裡?」

「是我們三個嗎?」他問。

「不是。你們都不是問題。你們三個只是長年累月地背著那個問題。」

我說:「不是成員出了問題,而是關係的互動出了問題。尤其是你父母的夫妻關係──那段家裡最根本、也最基礎的關係。」

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我。

中止舊傷,創造新好幸福

我問:「你爸爸這麼喜歡打孩子,他從哪裡學來的?」

他說:「我的爺爺也是很凶的,他比我爸爸更厲害。」

我再次問:「你媽媽可以容忍到這種地步,也不為你們爭一口氣,她從哪裡學來的?」

他說:「我的外婆可沒有這樣。不過,我的外公可是一個好人,非常好。我媽媽這一點,就很像他。」

我說:

「你看。你爸爸的原生家庭以打罵來解決問題,你媽媽的原生家庭則以忍讓來解決問題。這樣的一對男女結為夫妻,如何能找出一個共同的方式來解決家庭問題?

「你的爸爸愈生氣,你的媽媽就愈忍讓。媽媽愈是忍讓,就造成爸爸更敢於生氣。所以,你們三人就要在他們不平衡的互動裡頭找到一個平衡點。

「通常,在父母的衝突壓力之下,孩子不是反抗(fight),便是逃開(flight)。你選擇了反抗,你的兩個弟弟則選擇了逃開。不論反抗或逃開,你們都受傷了,都為父母兩個原生家庭的衍生付出了代價。」

他靜靜地聽。

我問他,也問臺下的觀眾:「你們明白我說什麼嗎?」

大家點了點頭。

我對聽眾重複地強調:

「夫妻關係是家庭裡頭最重要、最根本的關係。

「如果你看我們臺上的這一個家庭,甚至是你們的家庭,你會發現,每段關係都有血緣關係。可是,夫妻是沒有血緣關係的。

「然而,夫妻關係不僅非常重要,也非常脆弱。

「很多時候,我都發現所謂『青少年偏差問題』,多是源自夫妻不良好的溝通基礎。

「孩子的『問題』,不是他們自身有問題。大部分的孩子只是背著『家庭問題』。」

男士聽後若有所思,「你這段話,很震撼我!」

「你現在看到了,想怎麼辦?希望如何調整自己?」

「我現在看得比較清楚了。」他說:「我一直以為問題出現在爸爸身上,可是當你說『是互動關係而不是人出了問題』後,我彷彿覺得我們都沒有問題了。」

我笑著說:「問題還是有的。可是很多時候,問題不是問題,如何應對問題才是問題呀!」

我做了這樣的建議:「雖然我們無法選擇哪類型的人做我們的父母,父母也無法選擇哪類型的孩子做他們的孩子,但我深信:人的互動猶如一面鏡子──雖然不能決定別人怎麼動,但卻可以決定自己先怎麼動。」

我很感謝這位男士的真心分享,他讓我們這一個夜晚有太多的學習。

●●●

離開現場前,這位男士喚住了我,說:

「我一直努力學習做好一個兒子,也努力學習做好一個爸爸。」

他希望這一趟回家鄉可以擁抱自己的爸爸。

他目前育有一男一女。

他很認真地告訴我,他如何養育兒女,如何不再用上一代的方式對待自己的孩子。

我笑問他:「你有打你的兒女嗎?」

他笑著對我說:「有時候,也是要打的。」

我們倆笑了起來。

與他和他太太握別時,我特別對他太太強調了一下:

「你的老公很棒!祝福你們!」

坐車離開時,我拚命向他們揮手道別,希望他們能夠打造一個保護孩子、而不傷害孩子的家庭。

讓當初的傷害停止在原生家庭裡,不再衍生、不再荼毒我們的下一代。

本文出自《允許自己選擇愛》寶瓶文化出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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